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。

那一年，那美只有六歲，而弟弟那家輝也才四歲。雖然那時的那美還只是一個小孩子，但由於母親早逝，而父親又是個漁民，要出海打魚，經常一去就是好幾天。家裏只剩下那美、那家輝這姐弟倆。父親不在家，那美便責無旁貸地肩負起家庭的重擔。

“姐，我不要吃野菜粥啦，”已經連著吃了好幾天的野菜粥，四歲的弟弟那家輝可不幹了，“給我煮小米飯嘛！”

“家裏的小米已經吃完了……”

“你騙人！”姐姐的話還沒有說完，弟弟突然把碗一推，手指著竈邊的米缸大叫說，“今天上午我都看見了，那個裏頭，分明還有小米的！”

“那些米不得動，”那美一臉正色地說，“那是要留著，等爹爹回來了才能吃的，現在還不能吃！”

“我不，我不！”那家輝一心只想著小米飯，哪管你這許多，竟甩手扭臀，耍起了無賴來，“我就是要吃小米飯，我就是要吃小米飯！”

甩扭之間，那家輝竟將一口都還沒吃的大半碗野菜粥給打潑在地。那美一看，生氣了。

“不吃就不吃，你幹嘛把粥給打翻了？”那美一把將弟弟拽了過來，生氣地說，“你知不知道，這些野菜可是姐姐辛辛苦苦才從山上采回來的……”

“我不管，”那家輝雖然被拽得生疼，但自恃父親和姐姐平日對他的寵愛，竟大叫大嚷起來，“我就是要吃小米飯嘛！”

“不可以！”姐姐厲聲訓斥說，“那些小米是等爹爹回來吃的——爹爹要在外面打魚，不吃米飯就沒有氣力打魚，沒有氣力打魚我們就買不了米，我們以後就沒有米煮小米飯吃了……你懂不懂啊！”

那家輝還小，哪裏懂這個，他一心只想著吃小米飯，姐姐不給，他就哭。無奈那美講完就完了，任他哭得再厲害，也不再理會他，自顧自地吃著自己碗裏的野菜粥，吃完了就收拾碗筷去洗，抹幹凈弟弟潑在地上的野菜粥，然後再拿臟衣服出去洗……那美自去忙家務，看都不看弟弟一眼。

那家輝哭了好一陣，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，屋子裏又沒點燈，黑洞洞的似乎有什麽東西潛伏著，正窺視著他。那家輝心中一怕，渾身一激靈，不哭了，小跑著來到房外。那美正在房子外不遠的井邊清洗著衣物，那家輝一見姐姐，便安心了許多，一陣飛奔，來到了姐姐身後，張開雙臂，抱住了姐姐。

“哎呀，小輝，你幹什麽哪！”那美被弟弟嚇了一跳，回過頭來，抱著弟弟說。

“姐，我害怕！”那家輝說。

“知道害怕了？活該！誰讓你不聽話，不吃小米粥呢？”那美抓住了機會，狠狠地教訓弟弟說，“你要是不吃小米粥，虎姑婆就會來把你給叼走去！”

一聽到“虎姑婆”的名字，那家輝嚇得臉色都變了，雙手緊緊地抓著姐姐的衣服。

“害怕了吧？那以後你還乖不乖呀？”那美得意洋洋地問。

“乖。”在虎姑婆面前，那家輝還敢不乖嗎？

“乖就好！乖了虎姑婆就不敢來了！”那美點點頭，一臉歡喜地說。

“姐姐，你見過虎姑婆嗎？”那家輝突然問。

“見過……姐姐當然見過。”那美頗為自信地說。

“那虎姑婆長什麽樣呀？”明明很怕虎姑婆，但那家輝還是很好奇，這恐怖的虎姑婆到底長什麽樣的。

“這個嘛，它長得……總之是很可怕的就對了！”其實“虎姑婆”這個妖怪，那美也只是聽父母講過，從沒見過，“很可怕”的樣子到底是個什麽樣子，她也說不上來。不過那美可不想跟弟弟說她不知道——雖然才只有六歲，但是在弟弟面前，那美也算個大人了，無論如何，她都要推護好自己在弟弟心目中的偉大形象。反正這種妖怪一般就是三頭六臂、青面獠牙之類的樣子——總之什麽模樣可怕，它就長成什麽模樣吧。好在那家輝也沒再往下追問，那美也就沒再瞎扯下去。

忙完了家務，姐姐又打了點水來，讓姐弟倆都洗了個澡。洗完澡，夜已深了，小姐弟倆便鉆上床，一塊睡覺了。

“姐姐，我睡不著。”那家輝心裏還在反覆地想著小米飯和虎姑婆的事，當然睡不著。

“今天你玩得這麽累，怎麽會睡不著呢？”那美有氣無力地說。那家輝有沒有玩得很累，她不知道，不過那美卻可是忙了一整天，累得一上床就想睡覺了。無奈弟弟睡不著，姐姐也沒法子安睡。

“那這樣吧，姐姐給你唱歌，你要好好地睡哦……”說著，那美一手摟著弟弟，一只手輕輕拍著其後背，輕地吟唱起來，“天黑黑，要落雨。阿公啊，舉鋤頭要掘芋……”

在姐姐輕柔婉轉的歌聲中，弟弟忘掉了可怕的虎姑婆，慢慢進入了夢鄉……

夜晚過去後，隨著窗外公雞打鳴聲響起，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。

今天晚上，捕魚的爹爹就要回來了。為了迎接爹爹回家，那美決定，一早上山，再去采一點野菜、蘑菇回來——家裏已經沒有其他可以下飯的東西了，只能上山采摘野菜了。山上的野菜、蘑菇，都是天生天養的，只要認得，也不須花什麽錢，就可以得到好多很好吃的材料。等爹爹回到了家，就可以加菜了。

那美一起身，睡在一旁的弟弟便跟著醒了。

“姐姐，那麽早你要去哪裏？我也要去！”那家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。

“沒事，你就繼續睡吧。爹爹說過，今天會回家。姐姐現在到山裏摘點野菜，等爹爹回來了，我們就可以多幾個菜吃了。”那美穿上衣裳，欣然地說。

“上山？小輝也要去！帶小輝去嘛！”那家輝一聽說要上山，立刻從床上蹦了起來。

“小輝乖，在家和隔壁的小朋友們玩，姐姐很快就回來了。”那美溫言安撫弟弟說。

“我不，我不，我不嘛！我就是要去！姐姐帶我去嘛，嗚，你帶我去了呀！”那家輝又跳又鬧，完全不理會姐姐的難處，就知道耍無賴。畢竟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，山林裏可是充滿了無窮的樂趣——那裏有神秘莫測的山洞，有奇形怪狀的樹木，還有神出鬼沒的小動物，沒有一樣不是令人神往的。

“帶你去可以，”那美實在拿這個弟弟沒轍，只得應承下來，“但你可不得亂跑哦，亂跑的話，姐姐打爛你的屁股！”

看見姐姐終於肯帶他去了，高興的那家輝也不管姐姐說什麽，都滿口地答應了下來。

那家輝答應的時候倒是非常地爽快，可是一上了山，他便將之前答應過姐姐的事，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。那家輝如同一只剛剛逃脫牢籠、重返山林的小猴子似的，上躥下跳，滿山遍野地瘋跑，好不快活。身為姐姐的那美也攔不住他，就由他去吧，反正這山裏也沒什麽野獸，否則村裏的大人也不會放他們小姐弟自己上山的。

“小輝，別跑太快了。小心摔著……”那美一邊尋找野菜、蘑菇，一邊還要追弟弟，心中暗自後悔：“早知道這樣，我就不該帶這只小猴子來了！”

就這麽追追走走了大半日，那家輝終於感覺到累了，在一個大湖前停下了腳步，一屁股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。

“怎麽了小輝，累了嗎？”那美跟在上來，笑著問弟弟。

“累了。”那家輝點點頭，以乞求的目光望著姐姐，說，“我們在這裏坐一下，就回家吧。”

“姐姐上山可不是來玩的，是要采野菜和蘑菇的。”那美微笑著說，“這才采了那麽一點點，拿回去還不夠下鍋的呢。”

“我累了，”那家輝可不管這些呢，嘟起了小嘴，說，“我想要回家……”

“要不這樣吧，”那美安慰弟弟說，“你在這裏休息一下，待姐姐再去摘一點野菜。摘完了，就和你一起回家。好不好？”

那家輝還想耍賴皮，可是姐姐今天不吃這一套了——爹爹出海捕魚辛苦了幾天，好不容易回家，不多采點野菜、蘑菇回去，那美哪裏肯回家？

“要不小輝，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，”被弟弟吵得煩了，那美突然心生一計，“等姐姐采完野菜以後，再一塊回家等爹爹回來，好不好？”

“那……好吧！”那家輝也是真累了，也就答應了姐姐。

留下弟弟後，那美繼續上山去采野菜，臨走時還特地撂下了話：“你可別到處亂跑，等一下姐姐回來找不到你，就不要你了。把你丟在山上，等虎姑婆來找你了！”

留下弟弟後，那美又在山裏走了一圈。沒有弟弟的負累後，那美專心采摘野菜和蘑菇。不用多久，背簍便裝了七成半。看看時候不早了，已經采了好多的野菜葉和野蘑菇，那美滿心歡喜，也不知爹爹是否到家了，差不多該回去準備飯菜了。於是那美背著蔞子，下山回來找弟弟。可是到了湖邊，那美卻看不見弟弟的影子。

“小輝，我們要下山嘍！”那美扯著嗓子叫了好幾聲，卻怎麽也不見弟弟答應。

“是不是跑哪玩去了？真是的，早知道，就不帶你來了。”那美嘟噥著，繞著湖走了一圈，又喊了幾聲，連樹上的鳥都被嚇得從枝頭飛上了天空，可始終不見弟弟應答。

“你再不出來，姐姐可不管你了哦……”那美越喊越焦急，“你再不出來，虎姑婆可要出來了——虎姑婆出來了你可別哭啊！”那美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，卻怎麽也不見弟弟的蹤影。

“難道……弟弟真的遇到虎姑婆了？”那美越想越怕。驀然回首，只見湖中心飄著一個物件，仔細一看，那可不是那家輝出門時戴的帽子嗎？

“難道弟弟……”那美心頭格登一下，“掉進了這湖裏去了？”

“小輝！”那美扔下了簍子，驚叫一聲，發瘋也似地撲入湖中。生長在海邊，那美年紀雖小，水性卻也不差，三兩下便游到那帽子旁，一把抓住了起來看，果然是弟弟那家輝的帽子——弟弟真的落水了！那美的腦子轟地一聲響，一片空白……

那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了岸邊，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湖邊的了。

“怎麽辦，弟弟淹死了，爹會不會打死我？”那美畢竟還是個六歲的孩子，發生了那麽大的事，一時間竟害怕起來，“要不，趕緊逃吧！”

言念及此，那美也不再細琢磨，扭頭便跑。往哪跑？不知道，反正不要往家跑，回家是燈蛾撲火——死路一條……待那美跑到累了的時候，她忽然發現，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城市的城門口。

那美楞楞地跟著入城的人流，跨過了城冂。進城後，那美漫無目的地在城裏走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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